文：李若庸（臺北大學歷史學系教授）
【導讀】催生璀璨文明的權力情「黑暗時代」？
二○○九年，瘟疫蔓延前的與王與虛義盛夏天，我在倫敦。座導中古一個大英圖書館休館的讀充週日，我信步到人潮洶湧的滿激泰晤士河畔閒逛。走到聖保羅大教堂附近時，歐洲自然地隨著熙攘的無主觀光客進入參觀。週日的行的現代禮拜正在進行，紅龍柱隔開了前方的社會誰才時代禮拜區與後方的遊客區。我靜靜地站在「封鎖線」的黑暗後方觀看著週日禮拜的進行。身著聖袍的權力情年輕牧師正在講話。他向臺下空曠的與王與虛義盛座位區中明顯有些年紀的教眾說明，教堂剛剛完成了哪項工作，座導中古又，讀充某某弟兄已經被派往某地服務云云。滿激
話落，牧師對著臺下十指可數的信眾以及空蕩的座位，以清朗聲音說道：「讓我們一起為遙遠的阿富汗哭泣的孩子們禱告……。」屆時，前方輕柔的祈禱聲與圍欄後方如織遊客頻繁進出所發出的窸窣聲，形成鮮明的對比。這是二十一世紀初歐洲大教堂的禮拜日。
隧道終見光明？關於黑暗中世紀的迷思
關於歐洲的中世紀，什麼時候陷入黑暗的？當盎格魯撒克遜的肯特國王埃塞爾伯特（King Æthelberht of Kent，五六○至六一六年在位）在六○四年興建最初的聖保羅大教堂時，他不知道自己正身處於「黑暗的時代」。是十九世紀的瑞士史家布克哈特（Jacob Burckhardt，一八一八至一八九七年）告訴了我們這個「事實」：他在《義大利文藝復興時代的文化》（Die Cultur der Renaissance in Italien）這本書中「發現」了文藝復興時代，這個具備寫實主義（realism）、世俗主義（secularism），以及個人主義（individualism）特質的時代。
歐洲在這個新的時代重新「發現世界」、「發現人」。「回歸自然」是理解世界的指路標。因此，達文西如是說，「畫家是一切看得見的自然景物的模仿者」，「愈接近『模仿的東西』就是最好。」「回歸自然」展現在寫實主義上，而「發掘人性」便落實在「人文主義」的追求上。文藝復興是人類邁向理性、科學、進步等現代性的開始。
和文藝復興概念同時誕生的「攣生兄弟」是中世紀，它尷尬地處在上古黃金歲月與理性啟蒙新時代的「中間」。希臘人「發明」了歐洲的哲學、歷史與戲劇，而文藝復興是這個輝煌時代的再生（rebirth）。相形之下，夾帶在兩個耀眼年代中間的「小兄弟」中世紀，就只能識趣地隱身進歷史的陰暗幕後。
什麼是中世紀？
然而，什麼是中世紀？將一個時代定義為過渡是抹去它的主體性；就像每一個孩子都有他的人格，每個時代亦然。且讓我們將布克哈特暫放一邊，借用另一位大師，荷蘭史家約翰．赫伊津哈（Johan Huizinga，一八七二至一九四五年）的濾鏡，再一次審視這個「神祕」的世紀。
於是我們看到，那是一個滿是「滋味」的年代，不僅出生、死亡、婚禮充滿著意義，就連旅行、訪友都具有儀式性的地位。快樂或痛苦如此地敏感且強烈，生命充滿著熱情與渴望。生活在物質橫流的今日的我們難以想像，一件毛皮外衣、爐上的一盆火、柔軟的床鋪（而不是冰冷的石板地）、一杯及時的葡萄酒，都可以為人帶來極大的歡愉與感動。
那是一個集體主義的年代，一個注重封建價值，相信忠誠（fidelity）與夥伴關係 （fellowship）的時代。家族與黨派的認同超越國家。人們透過家徽、制服（livery）來辨識所屬的團體。它創造出了尋不著個人恩怨的「族際仇殺」，編寫出令後世永遠哀嘆的羅蜜歐與茱麗葉悲劇。那時代的人們看不清「自我」，但那融化進入團體中的「小我」充滿著認同與歸屬感。
那是一個對「正義」深信不移的時代。它不信仰多元包容，不承認相對主義。「對」（right）就是正確，就是永恆。善惡到頭終有報，上帝是最終的公正審判者。這是一個有明確價值體系與生存意義的時代。只要服膺上帝所設計的封建社會中分派給你的位置，勤勤懇懇、踏踏實實，那麼在生命終結的時刻便能充滿信心、肯定地說，我將「永歇主懷」。
那是一個無助的時代，面對災厄，人類「無力勝天」；但那也是一個虔誠的時代，「求人」無效那就「求天」吧。於是，祈福的遊行隊伍總是綿延不絕。一四一二年，為了祈願國王在雅文邑（Armagnacs）的戰事順利，巴黎城每日都有祈福請願，自五月一直延續到七月，各種行會、各級團體連番接力。
巴黎市民這樣感歎：「這是自人們有記憶以來，最感人的遊行。」人們或圍觀，或加入，「虔誠地哭泣、流下眼淚，滿是誠心。」所有人都赤著足、齋戒，從高等法院的法官到一般的市井小民。有能力的人手持火把或小蠟燭，小小孩也加入祈願的隊伍。住在城外的窮人不畏路程趕赴「盛會」，即使遊行的日子幾乎每天都下著傾盆大雨。
那是一個充滿激情的年代。少了文字的媒介，卻充滿著口語的魅力。一四二九年，方濟會的理察修士在巴黎的聖潔無辜者公墓（Holy Innocents' Cemetery）展開為期十天的布道會。講演從凌晨五點開始一直持續到十點或十一點，中間沒有停頓休息。當第十場演說即將結束時，理察告訴下面的聽眾：這是最後一場了，因為布道許可只到今日。頓時，大大小小的啜泣聲音此起彼落，既是動人又是悲痛，「彷彿人們正見證他們的摯友被埋入土中。」